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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樂園·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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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樂園·對不起

“想不到你喜歡這種刺激。”

閔琢舟開口, 聲音皆散為霧氣,飛快地化進風裏,又如刀子一樣紮在裴徹的肉上。

從火機中灼燒而起的火焰在黑夜中微微顫抖,明滅的光給閔琢舟的五官鑲了一道棱角分明的光邊兒, 他借著這一點光源維持著那個毫無溫度的微笑, 任由搖曳的火光幾乎燒到他的指腹。

裴徹眼睜睜地看著閔琢舟出現在他背後, 有一瞬間仿佛被風雪凍在了原地, 他冰涼的眼瞳中有片刻的空洞和荒蕪, 隨後他猛然松開季蘇白的脖子,大步向閔琢舟走去:“琢舟,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你想的那樣”作為從古流傳至今的渣男語錄, 在各種抓|奸的場景中屢見不鮮,這句話無論內容上還是形式上都只能起到一個火上澆油的作用,閔琢舟聞聲,只沈默地看著裴徹, 在他將要碰到自己的時候, 向後撤了一步。

閔琢舟:“別碰我。”

似是還覺得不夠, 他用一種極其冷淡的聲音重覆一遍:“別碰我, 裴徹。”

閔琢舟的話正如冰刃恰好鑿進心臟,裴徹胸口湧上一種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感覺,寒冷漲潮一般淹沒了他的所有感官, 眼睛幾乎在一瞬間充了血。

他想要說什麽, 但喉嚨裏卻仿佛堵上了一個酸澀的硬塊,只好聽話地楞在原地,真的不再動了。

“其實沒必要這樣的, 裴徹,如果你想睡我, 沒必要這枚大費周折地玩所謂溫情的游戲。”

閔琢舟視線落在裴徹身上,又落在不遠處的季蘇白身上,周遭寂靜無聲,只有風聲振雪葉。

良久,他極輕地閉上眼睛,喉間上下滑動時仿佛在咽下腥熱的血液: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想讓我消失,也沒必要做這種有失體面的事情……你的一句話,就可以讓我走得很幹凈。”

裴徹下意識開口辯駁,慣常平淡的聲線此時卻在顫抖:“不是這樣的。”

他的眼瞳之中爬滿了說不清的情緒,眼下的情況叫他分辨不出閔琢舟的話究竟是發自肺腑,還是因為生氣,故意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不是什麽樣的?”

季蘇白還站在不遠處,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姿態太過難看。他強壓下眼眶中不斷上湧的酸澀,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耐心出聲詢問,聲音脈脈,是黎明前的寧靜,亦是高山將崩前的溫柔:

“你們剛剛沒有在雪地裏糾纏在一起,還是沒有成雙入對地在綜藝亮相?”

“不是,都不是……給我點時間好嗎?我可以處理這件事。”

裴徹不再顧忌閔琢舟三令五申“別碰他”的警告,他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抓住了對方的手,卻像是握住了一塊冰。

閔琢舟啟唇,聲音一字一頓:“你想怎麽處理,和我關系不大。”

他不錯眼珠地盯著裴徹,這張過往令他心動的臉,在此時此刻卻讓他感到某種避之不及的窒息感。

這種不夠體面的、被外人審視的僵持和對峙讓閔琢舟感到難以忍受,他想抽開自己的手,用力幾次卻反而被裴徹握得更緊。

幾次三番的抽離和反握終於成了點燃他一切怒火的最後一根引線,閔琢舟猛然提高聲音:“裴徹,你給我放開!”

裴徹聞聲緊握著閔琢舟的手顫動一下,他楞住了,就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怔怔地看著他。

這是他第一次從閔琢舟的口中聽到如此情緒化的語氣,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有實質的憤怒。

從裴徹五年前第一次見到閔琢舟起,這個男人便始終是優雅矜貴並永遠風度翩翩的,喜怒不形於色仿佛已經是刻在他基因裏的程序,此時卻因為裴徹而崩壞斷裂。

下一刻裴徹眼神變了,他感覺到閔琢舟幹脆利落地撇開他,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

他沒有猶豫的時間,全憑本能去追,一腳深一腳淺踏在積厚的雪上,寒冬月下,走得有些狼狽。

鞋底踏在雪上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閔琢舟能聽見裴徹的足音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剛一回頭就猛然撞進了男人的懷裏,清淡的木香混合凜冽的空氣全然壓進他的鼻腔,淹沒了他所有的感官。

裴徹將他抱得極緊,仿佛想將他禁錮在這懷中的方寸之地。

“……松開我。”

一陣僵持後,閔琢舟再次開口,卻發現自己喉嚨幹痛,聲音已經全啞了。

裴徹只覺得閔琢舟渾身都是冷的,默默地將他裹進自己的大衣之中:“琢舟,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再在雪地裏糾纏也是徒增別人的笑柄,閔琢舟頹然閉上眼睛。

他不再拒絕,只放輕聲音說:“閔畫有點發燒,我去園區醫務室給他拿藥。”

裴徹微垂眼睫,將他松開一些:“我陪你去。”

閔琢舟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越過裴徹的肩膀,恰好能看見不遠處被晾在原地的季蘇白。

那個人站在雪地深處,眼神中閃爍著似鄙夷也似憐憫的光。

某一瞬間閔琢舟想要質問裴徹他現在做出這副樣子究竟還有什麽意思,但終是顧忌在外面不願鬧得太過難看,只好投降似的不願再看不願再想,轉身往醫務室的方向走。

從他們碰面的地方到園區醫務室的距離本不算遠,卻他們走過的最漫長也最沈默的一程路。

醫務室內燈光如晝,裴徹借著光線,才後知後覺閔琢舟臉頰通紅,發燒的人因為供血不足會導致手腳冰涼,實際的腋□□溫已經直逼39度。

發燒的根本不是閔畫。

裴徹瞳孔無聲壓緊,他伸手去探閔琢舟的體溫,卻被後者無聲躲開。

閔琢舟過來錄娃綜前就帶病,病情反反覆覆始終沒好,如今氣溫驟降,再加上莫名其妙遇上了一攤子事情,身體熬不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下午一個人在閣樓,剛開始感覺到頭暈目眩時還放任著沒管,等借著小章導留下的火機把那半包玉溪全部抽完,才恍惚發現自己已經快燒成暖氣片了。

一個人出來拿藥,好巧不巧又看見裴徹和季蘇白在雪地裏面對面貼在一起,你儂我儂不知道在幹什麽。

明明周身都是冷的,可若真要談什麽感覺,閔琢舟只覺得荒唐得想笑。

園區內地醫務室畢竟不是診所,只能提供簡單的醫療設施和常備藥,醫療人員建議閔琢舟喝完藥留觀半小時,如果沒有好轉,還是提早做好去醫院的準備。

大型游樂場就連留觀室的裝修都做得十分夢幻,拱形的花窗上綴著一排星星形狀的小夜燈,窗下有取暖用的壁爐,火焰擁簇著窗外的寒雪。

閔琢舟坐在靠窗的床邊,看窗外通明的燈火準時在晚間十點熄滅,童話一般的游樂小鎮就此酣眠。

感覺到柔軟的床鋪受力下壓,閔琢舟側頭去看坐在他身邊的裴徹。

良久才自胸腔中吐出一口氣,他以一種平靜的語氣說:“現在沒別人了。”

這句話意味著裴徹終於拿到了一次坦誠的機會,他嘴唇無聲動了幾下,卻沒能成功地發出聲音。

他原本想下了在下節目的第一時間就向閔琢舟解釋一切,但季蘇白的威脅如影隨形,如同淬毒的蛇信子攀上他的骨骼,卻讓他罕見地遲疑了。

裴徹不知道季蘇白、或者說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人手裏還剩多少張底牌。

或許……在這一系列措手不及的惡兆之上,只有把閔琢舟推得越遠,才對他越好。

閔琢舟安靜地等著一個本該屬於他的答案。

他用目光描摹那被爐火勾勒出的英挺輪廓,除了那雙因為發燒而顯得有些朦朧的眼睛,從姿態到聲音,甚至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裴先生,你是不想說、是不知道從何說起,還是覺得關於這件事……你根本不需要給我個理由?”

“對不起。”

裴徹垂在身體一側的手無聲握緊,指關節被捏到泛白,他孤獨地徘徊半晌,選擇了一個最錯的答案。

“對不起?”

閔琢舟舌尖無聲舔過口腔內壁,幾乎被這三個字整得想笑。

“對不起……”他輕聲重覆那三個字,從聲帶到喉腔仿佛全被寒冰凍過一遍,疼得他肌肉無聲痙攣。

即使這樣,閔琢舟仍然不死心地問:“這就是你說要給我的解釋?”

裴徹垂眸,任由眼中的光被眉弓下投來的陰影盡數埋沒。

“巧言令色地捧著我公布了婚姻,施舍一樣給了我一個周末的溫情,隨後用一周的時間向我展示了什麽叫做神龍見首不見尾,最後在全國人民面前和別人成雙入對地出現在攝像機鏡頭前,用一種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的方式狠狠地打我的臉……”

閔琢舟面上毫無表情,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毫無感情的陳述事實的機器,言語流暢、客觀、平靜、甚至冷漠——聲音,思維和感受仿佛被某柄利刃無聲割裂,他一邊說話,一邊冷靜地抽離自己,說到最後他自己都笑了,笑自己像個白癡一樣被人愚弄。

隨後,那笑容淡淡地融在他的眼睛裏,變成了至深的諷刺和痛苦。

那一瞬間,只有閔琢舟自己知道,他每說出一個字、一個詞,就像是親手剖開自己的一寸血肉。

說到最後,他疼得聲音都在顫抖:“這一切,你給我的解釋,就是‘對不起’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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